開卷殺敵兩不誤 林翊捷

城市規劃師,生於澳門。長期致力於城市規劃的公眾參與及推廣工作。

開卷殺敵兩不誤

二次世界大戰是人類浩劫,不但帶來大量人命傷亡、財產損失和生態浩劫,被納粹崛起歐洲大陸,也發生了文化浩劫。歷史上出現過無數哲學家、科學家及音樂家的德國,在1933年,柏林的倍倍爾廣場上,由大學生帶頭,堆起木頭,一邊讀出作者的名字,一邊開展焚書大會。在這次運動中,大量關於卡爾‧馬克斯、傑克‧倫敦、海倫‧凱勒、愛因斯坦及弗洛伊德等等名家的書籍被付諸一炬。“坑灰未冷山東亂,劉項原來不讀書”,焚書與打仗之間,在歷史上未必有甚麼關係,古代打仗都是動員大量文化程度不高的農民,沒有多大的出版需求。但《書本也參戰》卻令我們看到歷史的轉捩點。

在大西洋的另一邊,心感遲早會被捲入戰爭的美國,上世紀30年代末開始整軍備戰,美國忙於造槍炮、坦克、戰機及戰艦。鮮為人知的是,美國政府開始為出版書籍而煩惱。當時的美國,談不上是一個文化大國,但卻擁有一支學歷最高的軍隊,參與二戰的美軍,幾乎全部都是中學畢業生。美國軍隊在1939年只有17萬人,到1945年終戰時,共動員了1,600萬國民參軍,軍隊規模擴大接近100倍。這支由知識字分子組成的軍隊,軍中卻無書可讀,怎麼辦?當時出版書籍大多是精裝書,比較厚重,放在軍艦上、軍營中尚可,士兵怎可能會帶着這種書行軍呢?為了解決這個問題,軍方開始為軍人們出版戰士版書籍,其概念上近似今天的袋裝書。戰士版書籍在軍中大受歡迎,對軍隊士氣產生非常好的影響,前方的需求越來越大,連英軍都跑到美軍那邊借書看。在軍旅生涯中,他們有面臨生死一線的壓力,也有長途跋涉的艱辛和苦悶,書是士兵們最好的朋友。

就在戰士版書籍的影響越來越大的時候,由於美國內部的政治爭議,衍生出另一個問題:戰士版書籍應不應該有審查制度?以防止一些不正確的政治觀點或價值觀流入軍隊。在大戰中那種環境,審查似乎無可厚非,美軍看的是甚麼書?其實主要是一些小說、文學,但也有當時認為是成人、低俗、政治不正確,甚至批評美國民主制度的書。為此,《前進報》有這麼一句評論:“如果關於陸軍能讀甚麼還得交由副官長來決定的話,那我們乾脆加入納粹黨算了,還打甚麼仗。”結果在輿論壓力之下,審查制度沒有推行。就這樣,各種書籍被印成戰士版,隨着美軍傳播到世界各地。平裝書、袋裝書在戰後也逐漸成為書籍出版的主流。士兵們退役回國,這種閱讀習慣也帶回美國本土,軍服和武器都放下了,卻沒有放下書本,當中不少人入讀大學,成為當中最勤奮的學生,他們成就了美國戰後的盛世。當初提出來的審查制度,怕年青的士兵被“洗腦”,回頭再看,就像笑話一樣。柏林倍倍爾廣場上卻留下一排空空的書架,紀念德國人最悲痛的歷史。

書本也參戰:看一億四千萬本平裝書如何戰勝炮火,引起世界第一波平民閱讀風潮

▸ 書本也參戰:看一億四千萬本平裝書如何戰勝炮火,引起世界第一波平民閱讀風潮

編著者:茉莉‧戈波提爾‧曼寧(Molly Guptill Manning)

譯者:陳品秀

出版社:時報出版

出版年份:2015

“我不想做這樣的人?”那麼你想成為怎樣的人? 馮穎彬Alice

《南都娛樂周刊》前首席時尚編輯,當代女性生活方式研究者,自由撰稿人。

“我不想做這樣的人?”那麼你想成為怎樣的人?

寫這篇書評的時候,剛好是“五四”青年節前後,近年來社會上大有要把青年節打造成另一個“三八”婦女節的意思,現階段還看不出它最終是否會以消費主義形態被定性,但群體叫陣的氣勢倒是很足。君不見因為青年節,B站(內地知名視頻彈幕網站bilibili)審時度勢地推出“後浪續集”:《我不想做這樣的人:來自全國955位初中生的演講》。既然是初中生,初生之犢不怕虎嘛,他們當然能理直氣壯地說,“我還不知道想成為甚麼樣的人,但能和你們分享的是我不想做甚麼樣的人。”看完這部短片,不禁令我想再次翻閱《了不起的我:0到99歲適用,自我發展的心理學》(以下簡稱《了不起的我》)一書。

“青春期最重要的任務就是尋找身分認同,我不想做甚麼樣的人和我想成為怎樣的人,詢問的意義最終會“指向對‘我是誰’這個問題有一個相對確定的答案”(註1)。我們從青春期開始就探尋自我價值,有人更是終其一生都在尋找。現代人最大的迷惘不是簡單的996(註2)或007(註3),也不是要不要“內捲”或會不會被“內捲”,而是像“後浪續集”裏提到的那樣:我們只知道不想做怎樣的人,而不知道自己到底該成為怎樣的人。

“不是有一個‘自我’在不停地發展,隨着經歷的順境逆境,增增減減。而是這個發展的過程本身,就叫‘自我’”。這是浙江大學心理學博士、知名心理諮詢師陳海賢寫的這本《了不起的我》裏講述的最重要觀點。一個發展的自我,才有更大的可能性,才不會受困於一時一刻的挫敗、迷茫與不安,因為負面情緒大部分是大腦對不可控事件的自然應激反應,是一種自然的生理行為。

如果此刻的你是焦慮的、碎片式的、不安的,該如何講好自己的故事?面對真實而無法改變的當下,迷惘且找不到方向的我們,怎樣把故事梳理好再說出來?我們是否擁有正確看待自己的方式?而我們又有沒有真正了解到“自我”應該是不斷發展的呢?看完《了不起的我》,以上問題都會迎刃而解。

當然,解決問題還不是本書最重點闡述的內容,解決問題後,怎樣把人生發展得更好,才是書本最吸引我的點,諸如:如何養成一個新習慣、如何令心智變得更成熟、如何擁有高品質的關係、如何走出人生的艱難時刻、不同的人生階段又有甚麼不同的使命等等課題,書本都實實在在地提供了能真切地改變和發展自我的思路和工具。

我非常感激在自己迷茫焦慮的某個時刻,遇到了這本書。每當你對自己不滿意、對未來迷茫或是不確定的時候,我認為可以翻開這本書;每當你要下決心改變甚麼的時候,也可以翻看這本書,它提供了一種類似於“獲得身分認同”的方法,而這,正是我們這群容易焦慮的當代人最需要最有效的方法論,是一顆“還原”了不起的我的“定心丸”。

 

註:

  1. 引用自《了不起的我——自我發展的心理學》,陳海賢著,第五章:繪製人生的地圖,青春期:如何確立身份認同
  2. 996:內地網絡熱詞,意思是早上9點上班,晚上9點下班,一周上6天班。 
  3. 007:內地網絡熱詞,意思是從早到晚,年中無休。
了不起的我:0到99歲適用,自我發展的心理學

▸ 了不起的我:0到99歲適用,自我發展的心理學

編著者:陳海賢

出版社:究竟

出版年份:2020

這一代的哲學入門書 寂然

全職做人,兼職寫作,作品以小說為主,為報章副刊寫專欄逾20年,著有《撫摸》、《青春殘酷物語》等書。

這一代的哲學入門書

許多年之前,我在圖書館遇到《生命的奮進》這本小書,似懂非懂的讀到梁漱溟、熊十力、唐君毅、徐復觀及牟宗三等五位著名作家的文章,有些懷鄉憶親,有些分享成長經歷,有些鼓勵青年發奮自學,每篇文章都親切感人,也令我對中國文化產生好感。後來我又陸續讀到唐君毅的《人生之體驗》、牟宗三的《生命的學問》,在他們深情而有點艱澀的文字中遊蕩,對人生的路途有了更多思考與質疑。

又過了不久,港澳社會廣泛流行着一本名叫《李天命的思考藝術》的奇書,這位名叫李天命的哲學講師,以一種通俗有趣又有點賣弄學問的方式,誇張地介紹“語理分析”的原則與實踐,令當時的文藝青年如癡如醉,很多人甚至誤以為讀完李天命的書就等於瞭解哲學,那當然是犯了“以偏概全”的毛病。

儘管社會大眾有時會以為哲學是冷僻的學科,但隨着教育普及,很多出版社都會出版一些哲學入門書,說明這門學問其實既有教育意義又有市場需要。今次介紹這本《好青年哲學讀本》,有別於一般以歷史發展為脈絡,從古到今介紹哲學家及其學派的入門書,一眾作者採用一些貼近年輕人日常生活的專題,例如:真我、美德、認識自己、命運、性、生死、道德、動物、殺生、存在、科學及懷疑……以哲學的角度寫出深入淺出的文章,從中示範哲學式的鋪陳與解釋,又不經意地引述古今中外多位重要思想家在相關問題上的主張,陪伴讀者思考這些課題,也方便大家繼續探索,增進知識。

這本書的作者名為“好青年荼毒室”,其實是近年在香港很受年輕人歡迎的哲學普及團體,他們的名稱看似標新立異,但絕對用心良苦,典出於西方哲學開山祖師蘇格拉底的最終下場,他因討論哲學問題,被當權者視為“荼毒青年”而判處死罪,為自己的團體取一個這樣的名字,可見這班作者的志氣與膽量。“荼毒室”最初由13位學哲學的年輕人組成,他們因為志同道合,合資租了一個小地方,辦課程、做直播、主持節目,也寫了好幾本推廣哲學的書,成為很多人心目中的文化偶像。

在一些勢利的人眼中,哲學是一無是處的學問,但無用之用,方乃大用,我喜歡看“荼毒室”成員時而談天說地,突然話鋒一轉就探討某件事例的存在價值和道德責任,真的把所學的知識活學活用,說明充足的學識可以回應這個時代的很多問題。我認為《好青年哲學讀本》是屬於這一代的哲學入門書,如果讀了覺得有興趣,自會尋找更多相關書籍來閱讀,進入更寬廣的思考天地。

好青年哲學讀本

▸ 好青年哲學讀本

編著者:好青年荼毒室

出版社:天窗

出版年份:2017

書寫,是與母親的重聚--《紙上染了藍》 李銳俊

澳門劇場自由工作者,曾為石頭公社及婆仔屋藝術空間(牛房倉庫)創始成員,從事創作、策劃、教育、文字編輯及出版等工作,並發表多個舞蹈劇場、環境劇場作品。

書寫,是與母親的重聚--《紙上染了藍》

幾回生,幾回死,生死悠悠無定止。面對生死,尤其那是所愛之人,我們實在難以釋懷。當看着生命在眼前消逝,你們的共同時光也將不復存在。這時,你會做些甚麼,來嘗試留住思念,留住記憶?

答案是:兩年時間,三萬字。這是本書作者周耀輝所用的方法,在母親去世兩年後,他終於做了這件一直想做而未做的事。“我決定寫我媽,為了證實她的大半生沒有白過。”他在《字花》中每隔一個月便交出一篇2,500字的文章,寫出他記憶中的母親,然後,集結成了我現在手上的這本《紙上染了藍》。

當決定書寫時,周耀輝把記憶中關於母親的一些事寫在紙上,而這紙卻在牛仔褲袋裏被染上了藍色,他說:“紙上若隱若現的藍,就當是一個約定。”約定,是作者和母親在文字裏的重逢。約定,是兩人一起把記憶的碎屑慢慢撿拾,重新拼合出一幅兒時印象的香港容貌,逐格重播,“為了喚回舊世界”,為了再活一次,他、母親、香港,那世代的人曾共度的時光,每一格都使人怦然心動。

“愛裏沒有遺憾,只有懷念”但,愛裏怎可能沒有遺憾?當記憶盒子一旦打開,作者所挖出來的往事,點點滴滴都滲着遺憾或遺恨,那不是熾烈的牽扯,但也不是無痕的淡淡然,有些傷痛不會輕易過去,在書中也沒有遮掩。

全書一共12篇,書由美國學者威廉.班根提出的 “活用4%法則”,一開始,就是一場別離,也是一場斷裂。在開首的序裏,我們便得知父親在作者兩歲的時候抛下家庭去了加拿大,再也沒有回香港。母親因此要獨力撫養作者兩姊弟,後來父親在那邊再成家,只是隔月寄回一張滙票和短短的信件。數十年來,這就是他們僅有的聯繫。

一直到本書的後記中,這個父親始終沒有出現,只有簡短的文字,一通與作者的越洋電話,唯一可能的“相見”,便是以後在父親他方的葬禮吧,作者這樣想着。“我們必須學會如何從破碎之中撿拾美好”。世界雖是殘缺,但愛仍然可以是完整的,只要母親仍在,就如她所喜歡的那些粵劇裏堅毅強悍的女子,總有方法面對世途的險惡和無情。在回憶中那個住在徙置區中的母親,一個人買菜煮飯帶孩子幫鄰居讀信寫信蒸糕抓老鼠釀酒的母親,替人包伙食穿膠花釘珠片燒衣紙打麻雀逛街飲茶的母親,生活就是這樣用微微的暖意包覆着被遺棄的憤怒、寂寞、委屈和傷害,日復一日地過下去。作者與母親、姊姊一家,在相依中結起了親密的紐帶,三代人一起走着,相知相惜,愛裏總有許多不捨,這些都成了這本書的厚度。

“從來沒有真正的道別,只有無盡的離開。”我們對自己的上一代,總是所知甚少。作者不斷書寫,以此證明母親的確存在,守護着如碎片般的記憶。然而,記憶是甚麼呢?我們與所愛的人的連繫是甚麼呢?有時越是用力打撈,記憶更會如水一般溜走,有時反而在一個不為意的平常時刻,回憶會突然襲來,重現眼前,就如那些人事物並沒有消失,只是存檔於另一個時空。原來在萬事萬物之中,都有我們所愛的人。

作者的文字也是這樣。生日的早上說着上網看新聞吃早餐的事時,突然想起小時候母親拿着紅色的塑料漱口杯,從六樓跑到樓下,買一碗雲吞麵給他的事。因為生日,必須吃麵。作者對母親的思念就是這樣,時空來回穿梭,從各種日常事物中穿插且漫延。這是母親喜歡看的戲,小時候常帶他去的地方,一起看過的電影,過年時會去拜的神,年老時唯一一次到荷蘭探望作者的快樂時光,還有母親和其他親友的故事。生命很短,即使可能經歷無數,但上一輩最後能留下的,可能都只是一些生活中的零碎片段,然而正是這些無數的片段構築成一道一道生活的紋理,滲透在我們的生命版圖裏,也在作者的筆下,閃閃發光,每一個字,都是珍惜。

“愛裏沒有遺憾,只有懷念”。雖然我們終究不能留住甚麼,然而正因為這樣,才更加需要書寫。“書寫是悼念,其實是挽留,一種我對她的告別方法。”書寫就像是作者與母親的團聚,讓我總捨不得那麼快把書看完。雖然明知我們終將與所愛的人離別,但文字就是有它的魔力,即使告別,那也會是一個漫長的告別。

紙上染了藍

▸ 紙上染了藍

編著者:周耀輝

出版社:逗點文創結社

出版年份:2018

《人類世的誕生》: 從地質紀錄反思人類與地球關係 謝曉陽

法國巴黎第八大學哲學系博士,現為澳門大學傳播系講師。多年來從事倡議動物權實踐及研究,著有《馴化與慾望:人和動物關係的暗黑史》。

《人類世的誕生》: 從地質紀錄反思人類與地球關係

尼采終生的自我拷問是:“我為甚麼會成為今天受苦受難的我。”以此來介紹《人類世的誕生》(原書名:The Animal Planet:How we create the Anthropocene) 這本著作,也頗為合適。作者路易斯與馬斯林不僅要探討人類如何創造“人類世”(Anthropocene),他們更希望透過地質學、氣候學、生物學,甚至史學,去告訴讀者,我們居住的這個星球,如何淪落到這個境地。

這是一部從地質紀錄反思人類與地球關係的科普書。作者首先宏觀地從地球歷史科學的角度,重新審視人類活動如何改變周遭環境。繼而,穿梭時間軸,追溯30萬年前人類從東非出發至今,所連結的全球文化網絡。接着,也是本書的核心,就是透過科學研究,指出“人類世”的始點。最後,作者提出一個具有人類關懷的“人類世”可能性。

科普書的基礎,是數據。一開始,作者展示了連串數據,人類對地球及其他生物造成的劫難。21世紀,地球生存着75億人口;一萬年前農業社會出現的時候,地球約有六萬億顆樹,今天只剩下一半 ; 18世紀工業革命序幕以來,人類排放了2.2萬億公噸二氧化碳,較之前增加了44%;過去40年,人類形成的污染已經使魚類、兩棲類、爬蟲類、鳥類與哺乳類動物的平均數量,縮減了58%;大型哺乳類動物的重量總和中,僅有3%是野生動物,而人類則佔了30%,剩下的67%,則是為了餵養人類而生的馴養動物。總結以上數據,作者指出,地球已經是一個被人類馴服的星球。

到底“人類世”是甚麼?“人類世”是一個地質學的概念,是用來形容地球史中一個新的地質年代。但有別於那些受地殼升降、地球板塊移動、地表受到沖刷及侵蝕而形成的寒武紀、侏羅紀等地層,“人類世”是地球歷史上,首次由於人類活動改變地質環境系統而形成的地質年代,也有學者稱之為“人新世”。

全書最核心的關懷是,“人類世”從何時開始算起?於此,學者有不同看法。首先提出地球已進入“人類世”的荷蘭學者克魯琛(Crutzen)指出,工業革命對地球大氣及海洋構成的影響,標誌着“人類世”的出現。美國學者拉迪曼(Ruddiman)則將時間拉得更早,認為“人類世”早於八千年前農夫清除森林草木開始種植便出現。然而,作者透過層層科學分析指出,“人類世”的始點應該定在1610年。

作者標記1610年為“人類世”始點,並提供了科學及人文歷史的參考。首先,這是有科學紀錄以來二氧化碳最低的年份。自此之後,人類活動所產生的影響便不斷增強。同時,這正是“哥倫布大交換”如火如荼的年代。就在1600年,美洲本土生長的玉米花粉,首次長在歐洲的泥土上。接下來,殖民全球化全速前進,天然資源被掠奪式汲取,並轉化為一層層記錄人類活動的地質結構,“人類世”從而揭開序幕。

46億年前,地球“出生”。35億年前,地球開始有生命存在跡象。而人類文明,只見於一萬年前。換言之,人類的歷史,只佔地球歷史的46萬分之一。《人類世的誕生》透過科學告訴讀者,渺小的人類,使這個星球淪落至此。轉一個念,人類也可以透過善的科學,去創造一個具有人道關懷的“人類世”。

人類世的誕生

▸ 人類世的誕生

編著者:西蒙.路易斯(Simon Lewis)、馬克.馬斯林(Mark Maslin)

譯者:魏嘉儀

出版社:積木

出版年份:2018

共同的記憶有如魔術方塊 馬欣

同時是音樂迷與電影癡,其實背後動機為嗜讀人性。在娛樂線擔任採訪與編輯工作20多年,近年轉為自由文字工作者。著有《反派的力量》、《當代寂寞考》、《長夜之光》及《階級病院》。

共同的記憶有如魔術方塊

萬事逃不出皮影戲的概念,尤其是小說,是靈魂的顯影。

人在當下看不清楚世況與面貌的。時代的光打得過分地亮。人被丟在框格裏,當下並不知會如何,只如撲光的蛾直覺性地求生。而事後看來,在那光之外,其他的都是惘惘的,似乎有甚麼將來的威脅。人們之後才知被甚麼抓住過,有人解釋那為神,有人解釋為命運,更多的只是皮影們互相的影響。

小時候在卡通中看到,只覺得迷幻。長大後才知這世界雖廣,但另一種意象是箱中之箱。更好的是,皮影這東西不會因面貌奪去第一印象,它更像是人剪裁未果的靈魂,或是如紙般的飄零。

好的小說就是這樣,就如《天橋上的魔術師》。它的畫面感是被水浸過的歷史,已有不明確的青苔感。那些靈魂明滅在記憶海上。共同的記憶載體是“光華商場”,作者從歷史中格放出這投影,就在那裏上演着黑色的皮影,但喚起的景幕是五光十色,且浮光掠影的。

所謂歷史講起來很硬,但那就是每個人照同一個水面的倒影,且照出的都不一樣。這是戲劇常改編某個時代景點的原因,我們回返的是同一處,但到達的是不同的光景。

作家在《天橋上的魔術師》裏形同魔術師,書中的魔術師兩眼可以看不同方向,在直視你時,同時召喚了某段傷痕,或未來剪影。小說裏埋伏了一個第三視角,那不是神視角。而是人事物離去後,仍在你心頭舞動的影子。沒有人事物可以真正從你心頭拔根而去,它會抓住你並形塑你。

這是這本魔幻小說跨時空的原因,現實的色彩紛呈中,同時也預演着告別的瀝青傷痕,因筆法下得淡然,如歲月之河經過你後,才顯影出你的坑坑巴巴。

裏面突然消失(其實是漫長的告別)的馬克,他在少年時就曾離開,去了那逃遁現實的“99”樓,那是個隱喻。人有不同形式的離開,之後再回來,也不是當初那個全然的他了,馬克曾回返了一部分的自己。於小型同學會之後,好友覺得此人似曾相識。你讀完後,才知馬克沒有完整地回來過。有人是一點一滴地消失,在你人生的漏斗裏。

也如阿蓋仔,死於一場火災。阿蓋仔一家唯一倖存的佩佩,離開不了創傷症候群。故事的機關是鑰匙。不是每個人都可以從某個時空中離開,也有沒鑰匙可開啟的地方。那人被卡在時空的間隙,再也無法回返了。

此書精巧地像個名為“光華商場”的魔術方塊。你轉動了,有一個人影冒出來,他像回魂地告訴你一個故事。但當你一轉,又是另一人現身,於是你發現你自己的記憶就是魔術方塊。有人無論你怎麼轉,他都無法出現了。

這故事在講失去,無論是失去了誰,還是失去了你自己的一部分,都有另一個你留在那他人認為是“歷史”之處,成為你的秘密也是你的地基。

天橋上的魔術師

▸ 天橋上的魔術師

編著者:吳明益

插圖:Via方采頤

出版社:夏日

出版年份:2011

“沒用”的東西 王曉松

現居北京,藝術評論人、策展人,中國藝術研究院博士。策劃及參與策劃的部分展覽有:“何香凝藝術的地•圖•志——何香凝美術館建館十週年展覽”、“移花接木——中國當代藝術的後現代方式”(華•美術館)、徐冰大型同名個展(武漢合美術館)等。展覽之外,偏向於藝術家個案研究、文獻編輯以及研究中國近現代視覺文化機制。出版有藝術評論集《視線之下》(中國攝影出版社)等。

“沒用”的東西

如果要去蘇州看園林,首薦藏身小巷的藝圃。藝圃有園林之美,亦有園主盛名加持,第二任主人為美術史上“明四家”之一文徵明的曾孫文震孟(學霸一枚,天啟二年的狀元郎)。做這些鋪墊是要引出《長物志》,它出自文震孟弟弟文震亨之手,而文家的家世與書在精神上互為映照。全書按品類分為12卷,其中絕大多數是圍繞園林生活展開的。“長物”(“長”粵音同“獎”)一詞來自《世說新語》,意為“身外之物”。明中後期出現了許多這類“閒適”寫作,他們通過對“饑不可食,寒不可衣”東西的研究、實踐來展示/炫耀自己理想的生活方式。

自誕生以來,《長物志》就有多種版本流傳於世。最近這20多年,則是隨着物質文化觀念對傳統工藝美術研究領域的打開,以及物質生活逐漸豐富,人們對朦朧的新生活方式的期待,使不同層次的讀者紛紛從文化經典中打撈“品質”生活的經驗,把它們再度物化和普世化。相關研究可以讀一讀美術史學家柯律格(Craig Clunas)的《長物》,再參看石守謙以文徵明鍾馗繪畫為物件對文化生活“雅俗”關係的討論。石守謙文中表示,明中期後文化菁英焦慮於“雅俗”界線的變形,文徵明等試圖通過將生活行為儀式化;來強化逐漸消失的社會界線——通過物質消費來體現社會區隔的做法,今天依然通行。但不要以為《長物志》就是一種古代中國的理想生活方式,它代表的是具體的明代中後期江南菁英階層的趣味。然而,文震亨在清軍破蘇州城後絕食殉節,反過來使他在《長物志》中對那些“沒用”的東西不厭其煩地描繪,被賦予了更大的文化象徵性,回應了沈春澤在原序中所說的“用意之深”。

《長物志圖說》屬於杭間先生總編“中國古代物質文化經典圖說叢書”系列,其一大特點是圖文互釋。杭間先生在叢書總序中寫道:“所選圖片均來自出土、傳世文物,或源自古代版刻、民間藝術實物、民俗活動及手藝過程的記錄等,‘圖’是文字的創造性發展,‘說’是重新做注,是今日的視點。”書中追索的詞語有名物學研究的色彩,也可以理解為傳統“小學”和現代研究中關鍵字考察的結合。這些注釋既要消除原文中的知識和語言障礙,還要承擔“辨章學術,考鏡源流”的功能,看這些“沒用”的東西是怎麼用的。

書中的“圖”也有視覺調節和認證的功能,在瞭解描述物件形象之餘,還不致於陷入枯燥的專業“黑話”中。晚明文人的這類寫作強調的就是可讀性,它從小處、常物着眼將讀者的好奇帶入作者巧妙(或不自知)設置的“物體系”中,完全不用擔心晦澀的問題。末了,讀者還可以把它當作古典優雅生活的DIY詞典,裝扮自己的生活。

長物志圖說

▸ 長物志圖說

編著者:文震亨

出版社:山東畫報

出版年份:2004

權力塑造出來的自由 古冰

影像工作者,寫作人。長年慢活,霧中賞景,讀字迷影。著有短篇小說集《霓虹餐廳》。

權力塑造出來的自由

2019年5月,美國阿拉巴馬州通過反墮胎法,甚至剝奪了因性侵和亂倫成孕的婦女墮胎的權利。於是,大批婦女模仿《使女的故事》(The Handmaid’s Tale)中使女的造型,穿上紅袍白帽,上街示威抗議。事件令這本出版於1985年的加拿大小說,重新得到大量關注。我們赫然發現,科幻小說離我們的生活,竟如此接近。

基列共和國(The Republic of Gilead)的女性,只要仍有生育能力,就會淪為生育工具,小說的主角奧芙弗雷德(Offred)是有血有肉的女人,日夜思念着她的所愛——盧克與女兒,同時卻對其他男人懷有慾望與衝動。這一切,與共和國賦予她的生育任務,產生了巨大的矛盾。

《使女的故事》往往被定義為女性主義小說,但僅以男性與女性的對立去解讀,未免過於狹隘。故事中,不是所有女性皆為工具,我們不能忘掉大主教夫人這樣的人物,沒有生育能力卻仍位處高位,掌握權力。和我們身處的世界一樣,階級所帶來的權力差異,在基列共和國中也表露無遺。同為女性,這些位高權重的夫人在生育能力上的缺失(也可能是她們丈夫的缺失),為她們帶來了危機感,其內心充滿嫉妒,使她們成為更熱衷於把使女們打造成工具的一群,不許使女們的外表有任何吸引之處,恨不得將她們的外殼徹底剝去,剩下子宮。

在基列共和國這個宗教國家中,宗教人士擁有特權,也掌握了話語權。為達到增加生育的目的及合理化他們的手段,對聖經的字句任意詮釋。“‘虛心的人有福了,因為天國是他們的。憐恤的人有福了。溫順的人有福了。沉靜的人有福了。’後面這句是他們編出來的,我知道《聖經》裏沒有這句話。”為達政治目的,他們篡改宗教經典。奧芙弗雷德還特別提到,小時候在電視上見過大主教夫人,她非常擅長唱讚美詩,其控制眼淚落下的技能更達到爐火純青的境界。聽起來荒謬,卻由此可見,宗教也可以是一場牽動民眾情緒的表演。在權力階層眼中,不單單具生育能力的女性成為工具,宗教也可以是一種鞏固權力的工具。

作為一個從舊世界一路走來的人,奧芙弗雷德曾經有過名字、愛人以及隨心所欲的生活,這與基列共和國的發展方向,構成了小說中最大的衝突。拉康(Jacques lacan)在他的“凝視”理論中提到,當主體凝視他者的同時,會發現來自他者的凝視,使主體感到焦慮,因為他們本想把他者馴化成他們想要的“現實”,但這反向的凝視卻提醒着他們“真實”的存在。正如小說中,奧芙弗雷德充滿人性的嚮往,對愛和自由的渴求,都是無法被馴服的“真實”。即使權力階層為求控制而故意抹除使女們真實的名字、身分,以至個人的歷史、記憶,他們仍無法躲避這一記“凝視”,以至最終的反叛。

“自由有兩種,一種是隨心所欲,另一種是無憂無慮。”瑪格麗特•愛特伍在小說中以對自由的詮釋,暗示了現代國家的兩大陣營。基列共和國無疑為你鋪開了一張自由的網,在其中他們將為你安排一切,令你活得無憂無慮。然而,無憂無慮的前提是,你無法逃離“凝視”。那麼,你願意相信他們施捨給你、經過精心塑造的這一片“自由”嗎?

使女的故事

▸ 使女的故事

編著者:瑪格麗特•愛特伍(Margret Atwood)

出版社:譯林

出版年份:2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