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人生景況的變換,日本作家村上龍似乎開始轉換寫作視角,從回看青春的傷懷,來到描繪中老年在社會的處境。兩本作品《老人恐怖份子》與《55歲開始的Hello Life》,皆有此等意念。
話雖如此,村上龍依舊保持着冷峻中帶有“鄉愁”(Nolstalgia)的“雙面刃”寫作心念。從面對世界不得已長大的各種青春代入(《接近無限透明的藍》、《69》、《跑啊高橋》),到了中年人對於身份認同感的迷離與無力(《味增湯裡》、《初夜,重逢夜,最後一夜》、《寂寞國的殺人》),為了在這些生命夾層奮力一搏的重生“幻想”(Fantasy)寫作(《你根本不懂愛》、《IBIZA》、《到處存在的場所,到處不存在的我》、《共生虫》、《希望之國》)—粗略分為以上三種元素,但並非斷裂的分野:他將過去作品的意念放在當下,再從當下延伸出未來,“正是因為看不見希望,而知道希望存在着”,村上龍筆下的真實,一直給我如此的感受。
於是,即便關注的事件混濁無以名狀,觀看的角度,仍是清澈的。
《55歲開始的Hello Life》的“Hello”建立於悔恨汗水、粗重呼吸與絕對忐忑之上,透過五篇中篇小說,村上龍將“失去”的命題擴散:在失去所有與尚未失去以前,所謂的“知天命”與“不惑”以“還有甚麼能夠失去”作為解答,以“理解失去”作為主述。工作與自己的關係再也不同,被迫每日面對的家庭,突然變得陌生,作為個體,曾經附着於社會的甘心與不甘心,全都回到個體的自我思考與定位,極為受迫。整本小說的口氣都聯貫着主角自己懷疑的獨白,連成一氣,好像每個故事其實都相連,這些主角不僅各自存在,也被同一個世界觀給覆蓋。這份世界觀既是書名所謂的 “開始”,看似無望,其實正開始些甚麼。
“Hello Life”這般字眼,心酸且諷刺,但,有些事情才正要“開始”呢。《55歲開始的Hello Life》即在如此拉鋸之中,譜出悲傷而不得不輕盈的一切。田野調查的風格寫作,符合村上龍作為小說家獨具的說服力,人設生命力十足,悲喜皆能活躍,對於尚未進入老年的讀者而言,讀來亦是人生寓言,餘韻悠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