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或許是近十年來台灣文壇發生最多大事件的一年,篇幅有限恕不在此一一細數,但是其中情節最重大、影響也最廣的大概就屬年輕作家林奕含在其第一本小說《房思琪的初戀樂園》出版之後的自殺事件了吧?
事件發生之後,各界議論紛紛,相關當事人後續的所有發言都不免成為大家關注的焦點,因而不斷有餘波蕩漾,整個台灣文壇也自此沈浸在悲憤乃至互相指責的詭譎氣氛中,當時我想,若是能有一部激濁揚清的新作品出現,應該就能廓清此番氣象,或者至少把焦點拉回到文學上來吧?幸運地,小說家黃崇凱的《文藝春秋》在之後不久出版上市,我認為《文藝春秋》正是這樣一部讓讀者重新關注起台灣文藝及發展歷史的新作品。
《文藝春秋》從書名就很故意,當然是借自那本知名的日本文學雜誌,但其實也很合乎書旨,這是本11個短篇小說的合集,每一篇都刻意找到一位上個世紀台灣戰後文藝界的人物為核心,從而創作發想成一篇篇的小說。從鍾理和、聶華苓、黃靈芝、柯旗化、王禎和到楊德昌、袁哲生等人,除了楊德昌是電影導演之外,其他都是作家;當然也有例外,比如第一篇卻是拿瑞蒙卡佛的短篇形式來寫台灣小說家的故事,這一篇既向瑞蒙卡佛致敬,也為之後的十篇定了調,就是每一篇的風格形式都不同,角色設定也不一樣,甚至時空都不拘泥於當代,完全以能貼合或者彰顯主要角色的生平經歷或創作理念為主,因之有幾篇時空拉到非現時的場景去,甚至具有科幻小說的外衣;但是主要想要指涉的人物情節卻又以實際歷史為本,如此架構在歷史現實之上的虛構小說讀來實在非常過癮。
且既然書名叫《文藝春秋》,小說中也出現許多不同的文藝類別以及該類別中實際的文本,例如漢聲小百科、漫畫、音樂、電影等等,相關的創作者及文本往往經過不同的“歷史過程”都已成為某種符號,一旦大量出現在小說中,立刻便能召喚出相應的符號意義來,於是愈熟知這些符號的讀者,愈能夠受到召喚,並且自行產出新的解讀意含,讓整個閱讀過程更加充滿趣味。
已故的歷史學家黃仁宇曾說:“寫歷史和寫小說不同,寫歷史小說要有進宮戲弄慈禧太后的本事。”台大歷史所畢業的黃崇凱其實已經超越了這種戲弄歷史人物的層次,即便歷史真實不可動搖,但是將歷史真實取用為創作的材料,卻可以“創造歷史”,因着這點,《文藝春秋》本身同樣具有文壇“事件”的意義;比起林奕含以殉死的方式將真實與虛構打散摻雜起來以反抗台灣戰後的大敘事,不可謂不悲壯,但黃崇凱卻找到了一層又一層可以滲透暗察的角落,帶領不同年齡的讀者回頭檢視這一步步走來的大敘事底下還包藏着怎樣的內裏,讓讀者自己對文藝活動產生“春秋”之意,這是小說家最聰明或也最狡黠之處。